流离瓦

公侯府大堂倒塌的时候,莫林只来得及趁乱摸了一块琉璃瓦残片。

那琉璃瓦有竹青的底子,衬着油绿剪边,阳光下一照,便好似春日下碧绿深潭边攒了些过冬的水草,又宛若妇人头顶的珠翠旁添了孔雀花钿。

想当年,偌大的京城找不出第二个王公贵族家盖有这样的瓦片。不单颜色亮,还因胚底比别的瓦来得轻透,弧度也较别的弯,一大片铺上屋顶,望过去鳞次栉比,宛若碧涛叠浪。

据言老公侯有日喝醉了酒,瞧着着一片绿汪汪的屋顶与杯中物无异,大笑之下,赐名“兰醑”。这名字美则美矣,然鲜有人用,京中匠人们仍愿唤它的诨名“郡主兰”,因这种瓦片,造出来就是为了贺老公侯弄璋之喜。

斗转星移间,多少年过去了,朝堂政局朝夕更迭,昔日王孙,今朝流民,一道圣旨下来,曾位极人臣的老公侯被除爵下狱,府内财物尽数抄没归公。公侯一脉的门生故吏树倒猴孙散,那亭台楼阁、画舫舟船俱做了野狐窝,乌鸦巢。

莫林原以为物是人非,这琉璃瓦好歹能比人挨得住岁月,哪知道此间新主人一介武夫,平生最看不得公侯人家这等溢于言表的富丽堂皇,一声令下,整座大堂都被推倒铲平。

覆巢之下无完卵,更何况区区几片瓦哉?

琉璃瓦,琉璃瓦,可不就是合了“流离”二字?与流离相伴的,通常还有颠沛,还有骨肉分离,还有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。

这样的东西,好看归好看,只是若无点皇家气派做底,真是谁家用了谁家晦气。

莫林捡琉璃瓦那日原本艳阳高照,临到婴儿臂粗的绳索绕着堂上梁柱要拉倒时,忽自西北方刮来一阵大风,登时云厚蔽天,几不可见日。众人纷纷变了颜色,有胆小的匠人连声高喊:“老侯爷显灵了……”

众人皆惊慌失措,唯独莫林迎风而立,嗤之以鼻。她心中暗道,这宅子中的怨气果然日久年深,只是再怨又如何?真个有本事,就该化厉鬼,血刃仇家方大快人心,化一阵风又有何用?那新主子若真有几分魄力,该倒塌的,还是会倒塌。

她尚未寻思完,果真听见一声洪钟般的喝令:“何人胆敢在此散布谣言,扰乱军心?”

这一声喝中气太足,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响,莫林循着那声望去,只见一排亲兵侍卫簇拥着一个男子快步赶来。大冷天的,这男子却只着单衣,且不过是件粗布单衣,他身量高大,莫林只瞧见一个背影,却有些疑惑,心道,这人怕不是公侯府新主人的管事?

那男子随之斥道:“青天白日哪来的鬼?还不快快动手,若再胡言乱语,延误工期,休怪爷的刀剑无情!”

敢在将军府里称爷的,恐除了将军本人,再无其他。莫林瞧了一会却暗自嗤笑,心忖这点小事都要亲力亲为,这将军到底是贫寒出身,不懂高门宅院自有高门宅院的规矩,这立威便是立了,也落了下乘。

众匠人唯唯诺诺,不敢多言,只是你看我我看你,迟迟未有一人上前拽那绳索。那将军当众人还是怕幽冥之事,唰的一下拔出佩剑,哂笑道:“怕他个鸟!今日拆这座庙是拆定了,敢挡者杀无赦!别说区区厉鬼,就是天皇老子来了,也得照拆不误!”

他回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亲兵,用剑一指,下令道:“拆!”

众亲兵一哄而上,拉住绳索用力往外拽,匠人们此刻也不好干站着,纷纷上前从旁协力,就这么蛮力拉拽,不出一顿饭工夫,轰隆巨响中,老公侯府的大堂分崩离析。

直到这一刻,亲眼目睹了整个倒塌过程,莫林才像一颗心安回肚子里。她叹了口气,将手从棉袄袖口里抽出来,趁着众人退散,一派乱哄哄之际,上前摸了块琉璃瓦碎片掖在袖里,低头急急走开。

莫林是个厨娘。

她非将军府家生子,也非这府里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婆子。她是个自由身,家在城东帽儿胡同口,父亲开了个豆腐坊,母亲早逝,余下姐妹二人。妹妹自小订下娃娃亲,前年远嫁,随夫家去了开封。

老父去岁得了风寒,却怕治病花钱,拖至痰症方肯点头请大夫。莫林急得没法,将嫁妆中唯一值钱的金钗当了,延医问药,却终究还是晚了,老父急喘数日,熬不到开春就撒手人寰。

临去时,老父拉着莫林的手,指着她的嫁妆匣子,扯着破风箱似的嗓子却说不出句囫囵话。莫林知道他的心思,把脖子一横说:“您只管放心,有我在,这匣子早晚有又满了的那天。”

她信誓旦旦,哄得老父闭了眼。

丧事办完,她给老父烧纸时却道:“老爹,您别怪我,添满嫁妆匣子这等话原是我哄您玩的。天下乌鸦一般黑,这男子啊,就没个重情重义的,夫妻这等事,大难当头各自飞算是好的了,最恨的是那处心积虑没安好心的,您又何苦逼我进那火坑?还不若一个人逍遥快活,来去自如。”

也不知是不是她爹地下有知,听了女儿这等混账话冒了火,烧纸钱的盆里忽地一个火星燎上来,险些烧了她的眉毛。

莫林唬得一跳,随即却笑了,索性一屁股坐下来,也不怕脏了她的孝服。她一边给盆里添纸钱,一边絮絮叨叨:“您甭急,跟您说个正事,您这一去,屋里没了男人,头七一过,定有人上门来惦记咱们的豆腐坊。故趁着您病重那会,我就把店给抵了。我上哪去?嘿,我给自己找了好活呢,饿不死,别愁了啊。”

她手上一顿,也不知想到什么,眼神幽深,眉间似喜还愁,轻声说:“老爹,我这一去,横竖心里有数,你甭劝我,也莫忧心,我如今万事不求,只求日后地下得见,你打我时,好歹下手轻些……”

她猛地掩住口,拍拍屁股站起,借着盆里的火打开那个梳妆匣子,里头只有两根头绳,两朵旧绢花,一根歪歪曲曲的木钗,此外再无值钱之物。莫林拿起木钗,贴着匣子底部撬了,从里头掏出一张纸来,上头写着几行字,虽墨迹陈旧,却仍能见笔力遒劲。莫林凑近火,再看了看,闭眼低低念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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